04. 归途
菲力克斯眼前的虚拟投屏上出现了倒计时，他的同伴与他共享了炸药管的远程控制时间。最后一秒倒数结束后的那一瞬间，红光闪过，电梯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菲力克斯错愕：“帝弥托利？”
来人没有回话，只是猛地扑上来。菲力克斯感到身上一股莫大压力，顶得他瞬间滞住了呼吸。
“砰”得一声巨响，带着说不清是静电还是别的什么的刺痛和撕裂感，像是被隔空狠狠抽了一鞭子，然后就是持续不断的爆炸声。火光出现在电梯井外的一瞬间，压在菲力克斯身上的帝弥托利连同他护在身下的人一同被掀飞起来。
脊背触地的时候，菲力克斯先是下意识地护了一下头，然后又去紧紧抱住帝弥托利。但这难以抵消的猛烈撞击还是让他脑中一震，出现了刹那的空白。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意识才回笼，只感觉自己整个肩背犹如碎了又重组过。
怎么会有这么猛烈的爆炸？帝弥托利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他们的照明设备已经在爆炸中被完全炸碎了，完全黑暗密闭的空间中只有手腕上终端莹莹的微光。
菲力克斯说：“帝弥托利，你怎么样，你还好吗？”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他抬手摸了摸，耳朵和鬓角两边一片湿润。
帝弥托利没过一秒钟就发现了这个，他有固定的成像系统，视力在黑暗中不太受影响，于是伸手摸了摸菲力克斯的侧脸，用文字在他眼前的虚拟投屏上写：“我们以前没有接触过培育室里的液体，它里面似乎有一种成分是助燃物，而且有腐蚀性。”
他在引爆炸药、玻璃培育室被炸碎的那一瞬间才发现了这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最终引起的爆炸是连环的，而且比一开始预计的要严重太多。
“通道还在吗？”菲力克斯想坐起来看一下，但僵了半天后半晌也没有缓过来。他想，他可能断了几根骨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回到地面。
帝弥托利制止了他的动作，温柔地把他放在地上，写道：“我待会出去看一下，菲力克斯别乱动。”
他有简易的医疗系统，但在这黑暗逼仄的电梯井里也不好施展开。
菲力克斯说：“不，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一些时间，我跟你一起走，尽快离开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幽闭和黑暗带来的错觉，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战斗状态下的帝弥托利服从性是最高的，他闻言也不犹豫，伸手把菲力克斯扶了起来。
通道还在，这是一个好消息。帝弥托利扶着菲力克斯避开了地面上肆意横流的腐蚀性液体，绕过依然冒着熊熊火光的培育室。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菲力克斯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危险早就埋在了他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爆炸带来的骨折、撕裂性伤口和头疼耳鸣干扰了他本该冷静的判断，直到帝弥托利在他眼前的虚拟投屏上打字说：“探测仪在报警，有很多高辐射的生命体在向我们接近。”
他的声音依然镇定，丝毫不见慌乱，但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却悄悄加了一些力道。
菲力克斯说：“你能看见是什么吗？是这些实验样品吗？”
帝弥托利打字说：“不是，是异虫，很多异虫，上百个。”
帝弥托利两年前才正式“出生”，他没有经历过人族与异虫的世纪战争，但那些可怖生物的形象早已深植于他的大脑知识库深处，以至于甫一见到就下意识地辨认出来。
菲力克斯说：“先进安全通道，然后炸药封路。”
然而帝弥托利却没有动作。在这一刻，菲力克斯有了极度不安的感觉。下一秒，他察觉到帝弥托利温热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颈侧，脉冲式的强电流瞬间夺走了他剩下的五感。而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秒，在依然熊熊燃烧的火光的映衬下，他看见帝弥托利漂亮的面孔上是愧疚的神色，染上脏污却依然形状优美的嘴唇做出了唇形：“菲力克斯，来不及了。”
菲力克斯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漆黑的安全通道里，周围刺鼻的腐蚀性液体的气味和燃烧的火光已经离他们远去。
他不知道帝弥托利是怎么带着他从上百个异虫的接近下逃出来的，他现在也无暇思考这些。手腕上终端依然发出微弱的荧光，他看见帝弥托利紧贴着他靠坐在墙壁上。
“帝弥托利，帝弥托利，回答我。”菲力克斯的声音惶急。
冰凉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
帝弥托利失去了皮肤恒定的温度，菲力克斯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他伤得有多重。
帝弥托利的瞳孔是代表半战斗警戒状态的墨蓝色，在静静地看着他。爆炸的后遗症可能引发了脑震荡，菲力克斯的眼前一直断断续续地有重影，以至于他看了一会，才发觉帝弥托利只有左边眼睛是温柔的、闪着微光的墨蓝色，右边眼睛是无机质的黑色。
不是有着温润水光的、盈盈如水的黑色，而是毫无生命力的、像恒星燃烧殆尽后的永寂的黑。
菲力克斯听不到，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有多么惶急。他忘记了帝弥托利是一个没有痛觉、“受伤”的定义也与普通人类不同的机器人。“帝弥托利，你的眼睛怎么了？”
过了一会，帝弥托利才在他眼前写字。“菲力克斯，我不太好。”
顿了几秒钟，他又写：“我的‘核心’裂开了，能源液外泄，我关掉了右边眼睛，还有皮肤的一些功能。”所以他的手冰凉得像寒夜里的金属。
他的‘核心’就像人类的心脏，装着芯片和能源液，支撑着他战斗和非战斗状态下的一切活动。
菲力克斯一直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是爆炸导致的，腐蚀性液体导致的，还是最后与异虫搏斗时才发生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握紧了帝弥托利的手：“还有多少能源？”
帝弥托利又过了几秒钟，才写道：“0.5%。”他怕自己等不到菲力克斯醒来，所以才“关掉”了自己的某些机能，只留下最基础的战斗能力，守着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说：“别怕，我马上带你回飞船上，飞船上有能源液，别怕。”
帝弥托利没有再写字，他轻轻地说着，还是那一句：“菲力克斯，来不及了。”
菲力克斯心疼得要死，也忘了自己胸腹间的骨折和一身伤口，哄他：“撑不住了也没事，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就当睡一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在首都星了。”
帝弥托利仅剩的那只墨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用唇形说：“我不想睡。”
菲力克斯心疼得没有办法，凑过去亲了亲他：“听话。”
帝弥托利看着他，左边的眼睛在墨蓝色和湛蓝色之间闪烁了一下，最后定格在墨蓝，然后缓缓闭上了。
帝弥托利的身体比同体型的人重了一些，菲力克斯在原地休息了一会，给自己扎了一针放在战术系带里的最后救命的肾上腺素，然后背着帝弥托利慢慢往外面走。
最后回到飞船上的时候，他流尽了一身冷汗，已经分辨不出背后缓缓洇出来的到底是血液还是什么。饶是他在军人尖兵里面也属于身体素质超乎常人的那类，也觉得自己大半条命都要去掉了。
设置了自动回芙朵拉星区的路线，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他取出飞船里珍贵的能源液。但不知道是帝弥托利裂开的“核心”无法再储存新的能源液，还是他有特殊的自我保护的机制，一直到菲力克斯对接了来自首都行星的接应飞船，他都没有等到帝弥托利醒来。
刚下飞船，来不及多看帝弥托利一眼，他就被几个带着军衔的白大褂按进飞梭里，而帝弥托利被军区第一研究所的人带走了。
他脸上还沾着他的血和赤红色的沙子呢，他都没来得及给他擦一擦。这是菲力克斯陷入昏迷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