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初见
“帝弥托利，你为什么不想要军功？”菲力克斯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没有半分质问的意味，反倒有一丝纵容。他设置好了自动驾驶的路径，随即就把驾驶位转了个角度，面对着他的战斗伙伴。“我没有不想要……”帝弥托利侧头看着他，“我是想把它们都给菲力克斯，这样菲力克斯就可以早点升将军了。”
菲力克斯摇摇头：“我怎么能霸占属于你的东西。”
“我要它也没有用呀。”看起来帝弥托利的内核是一位实用主义者。
“不管现在有没有用，总之他们该给你的东西，不能不给。”菲力克斯不想与他的伙伴争论下去，于是换了一个话题，“帝弥托利，这次任务结束之后，你有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我的行程全听菲力克斯的安排。”他的回答温柔又顺从。
“不，帝弥托利，”菲力克斯笑了，他俊美的面孔因为这抹笑容变得愈发蛊惑人心，“你在战时听我的指令，但任务结束后，你就是自由的，你不必再听从我的安排。”
“啊……”帝弥托利愣了一下。
“到时你想做什么呢？”
帝弥托利想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漂亮的蓝眼睛里好像映了舷窗外的千万点恒星的光芒，“我想和菲力克斯一直在一起。”
不像人类说话总是会闪烁其词，意有他指，战斗型机器人的心思澄澈透明，他在说的就是他所想的，再不会有别的意思。帝弥托利想亲近菲力克斯，那就只是想亲近他而已。
菲力克斯最是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心里倏忽间柔软下去：“好，我知道了。我们回去之后再说这件事。”
他知道军方一定会非常看重帝弥托利的“归属”问题，但这两个字，仅仅是在脑海中想起来，就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情绪，帝弥托利不应该属于任何人。他其实不在意自己的军衔是高是低，但如果上位者的身份才能决定帝弥托利的自由，那他不介意用最大的努力去争取。
或者他可以用积攒的军功向军方和政府换取与帝弥托利长久搭档的机会？他也想与他……长长久久地，一直在一起。
很快，飞船的灯光暗下来，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菲力克斯需要睡眠，而帝弥托利不需要，所以军人精锐们休息的时候，他们的伙伴会把警戒等级提升到最高，帝弥托利也不例外。
菲力克斯躺在行军床上闭上眼之前，看到了暗色中帝弥托利的侧脸。他的伙伴坐上了主驾驶位，正低头看着仪表盘上的数据，这个角度显得他尤为鼻骨挺直，眉眼深邃，他湛蓝色的眼睛变成了代表战斗警戒时的墨蓝色。
和一个小时之前的将军一样，菲力克斯也莫名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帝弥托利时的场景。
已经是两年前了，他和几个精锐小队的队长接到了通知，要去军方研究所见联盟的第一批战斗型机器人，那是他们以后的任务伙伴。
他还记得是在一个灯光明亮、一尘不染的大厅，温和知性的女教授和旁边那个一身军装、身姿修长挺拔的人并肩站着，形成了相当强烈的对比。
教授说：“帝弥托利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所以我要把他亲自交给你。”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菲力克斯少校，有个不恰当的比喻，菲力克斯觉得她似乎是一位在挑剔自家孩子结婚对象的家长。
也许是对“自家孩子结婚对象”的第一印象比较满意，教授继续介绍说：“帝弥托利的战斗系统和非战斗系统都脱胎于十五年前第一个通过图灵测试的那个AI，Origin，但不依附于Origin，他是完美的、独立的，在这一批战斗机器人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其他所有战斗型机器人都依赖于他战斗系统的数据革新，所以你要尽可能地让他多参与战斗，但……”
教授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但如果可能的话，尽量不要让他受伤。虽然他没有人类的痛觉神经系统，也不怕受伤，但你知道，他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这是一个私人的请求。”
啊，菲力克斯瞬间明白了，教授这是怕他拿这个珍贵的战斗型机器人做炮灰呢。菲力克斯绝不会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不喜欢与别人亲近，性格也稍显冷淡，但只要是他的伙伴，他都会好好保护。于是年轻的军官不吝啬于对教授做出许诺：“您放心，我会好好对他。”
教授点点头，最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好了，去吧，去模拟训练室吧，在那里，你可以尽情探索帝弥托利的战斗系统，相信我，你会喜欢他的。”
一语成谶，他会喜欢他的。即使和教授所说的“喜欢”也许并不是一个意思。
他还记得在他和教授不算太长的对话期间，他未来的伙伴就一直笔挺地站在一旁，不回应也不插话——即使这个对话的主角是他自己。那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似乎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他。
只是在他们并肩走出研究所大门时，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教授……像是一个刚刚离开巢穴，内心惶恐却在硬撑着的幼兽。
菲力克斯关于“铁血硬汉机器人”的幻想碎了一地，内心却莫名地生出几分柔软来。他远程控制着自己的飞梭停在大门前，设置了去模拟训练室的路线，少见地开始跟自己未来的伙伴搭话：“你是叫帝弥托利对吗？那我以后也这么叫你了。”
“是，长官。”
菲力克斯第一次听他说话，就是这句，“是，长官。”声音好听又柔和，只是毫无情绪上的波动。
刚刚在大厅里和教授说话的时候，为了礼貌，菲力克斯一直看的都是教授，只有一些余光给到了帝弥托利，匆匆间只留下了一个身材和五官都不错的印象。想来也是，教授们像重视自己的孩子一样重视他们，怎么会给他们安一个歪瓜裂枣的脸？现在坐上了自动驾驶的飞梭，才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帝弥托利。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内心就受到了一些冲击——这真的是战斗型机器人吗？教授们不用一些刀疤硬汉的脸去威慑敌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送这样一张脸去前线摸爬滚打？
也许是他视线停留的时间有些久，帝弥托利也转头看了他一眼：“长官，您有什么指示吗？”他形状优美的嘴唇微微抿着，好像有点紧张。
“我在想，是谁为你设立的面容数据。”菲力克斯诚实地说。
“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帝弥托利正襟危坐，语调温柔又顺从，“您对我的容貌不满意的话，我可以随时返回这里修改。”
“不，我不在意这个，只要你的战斗技巧过关。”
“是，长官。”
“还有，你多大了？”菲力克斯知道很多服务型机器人会自己给自己设定一个年龄，所以这样的问题也不奇怪。
“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也许连续两次没能回答出“长官”的问题让帝弥托利有些不安，他的语调有些紧张，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您可以随意设置我的年龄。”
“随便吧，你自己设置也可以。”这时的菲力克斯还不会去安抚他的伙伴，“还有，你不是我的下属，叫我菲力克斯就好。”
帝弥托利点点头，轻声叫了一句：“好的，菲力克斯。”
在那天的模拟训练中，菲力克斯充分领会了研究院教授们口中的“人形杀器”是什么意思，帝弥托利的身体材质是由特殊合金与人造皮肤构成，堪称力大无穷，徒手就可以捏碎激光脉冲枪的枪管。如果不是他的伙伴，而是他的敌人，菲力克斯没有半成把握可以不借助战机机甲的力量来制服他，第一代战斗型机器人的领袖果然名不虚传。
回忆到了此刻便暂停了一下，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感觉到帝弥托利走到身边，轻轻帮他拉了拉被子。
从那个下午算起，转眼间两年过去了。他和帝弥托利磨合的时间很短，似乎他们天生就有一种难言的战斗配合上的默契，又或者是帝弥托利的战斗系统确实独一无二，所以配合起来格外得心应手，很快他们就作为第一编队被送去前线。
这两年间他们穿梭于域外星系最危险的区域，并肩作战时他早已习惯于把自己的生死交托给伙伴。他们在诡谲黑暗的邪恶实验室的遗址中穿行，破坏掉一个又一个陷阱，摧毁一个又一个实验点。他们尽可能多地搜刮武器，用运输机送回联盟的首都行星，无法带走的大型武器便就地摧毁。
在漆黑漫长的星际旅途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他们在身后爆炸的武器库的热浪翻滚中并肩冲出火场，在冰雪覆盖的荒芜星球上艰难跋涉。而在非战斗时间，菲力克斯会与他的伙伴随意说话聊天，或在飞船悬停的短暂时间里让他看舷窗外的玫瑰星云。
他没有把帝弥托利当成一个会被损耗的物品。
虽然菲力克斯自己也不擅长这个，但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教帝弥托利表达自己的想法，开心了就要笑，不开心就发脾气——虽然帝弥托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过任何一次脾气——他到底是没有学会，还是性格太过温柔顺从，根本不会发脾气，到目前为止还不得而知。
被子被拉到了下巴，帝弥托利修长的手指和指甲圆润的指尖划过他的眼前。菲力克斯想着，等一周后这个任务彻底结束，他也许可以带帝弥托利回家看看，见一见他的父亲与兄长。
他也可以带帝弥托利去首都星上“吃点好吃的”，虽然战斗型机器人不能真的吃东西，也没有味觉系统，但听说联盟一个民营的私人实验室开发出了某个虚拟系统，可以模拟各类美食的味觉刺激，让机器人们也可以品尝到各种食物的味道。
他也许可以把这个系统买下来，作为节日礼物送给帝弥托利？
这么想着，菲力克斯彻底陷入了睡眠。等飞船发出轻微的震荡的时候，他很快清醒过来。最后一个目标行星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