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得只剩呼吸声的南国夜幕下，菲力克斯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下意识将手按上前胸，那处怦然，几乎要撞断肋骨。
——我钟情于你，我爱上你了。
这一刻他的眉梢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漫天璨星化作炽烈的流光，直接落在他的灵魂上，灼痛得很真实，也快乐得很真实。而对面的人还要殷殷问他：“那……菲力克斯，我们算在一起了吗？我们在一起试一试，好不好？”
哪里还有“试一试”的空间？菲力克斯的手还放在帝弥托利的手臂上，像是无法忍受似的拉了他一下，力道不大，但就是粗暴地将他扯到了自己怀里。如果不是在外面，他在这一瞬间就想深深亲吻他。
“没有试一试，”他把两只手都放在帝弥托利的腰上，把相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在一起，没有试一试。”
天色已暗，月亮升起来，皎洁的光辉洒落一地。南国城镇的街道里，两个人牵着手并肩往住处走，明月落在怀抱里，夜风微寒，与爱人十指相扣慢慢走回家的感觉太过美妙，仿佛握在一起的手再也舍不得松开。
反正……反正是大晚上，也不会有别人看到，国王陛下自欺欺人地想着。
回到房间以后，本来已经到了夜间休息的时间，但一个没有开口告辞，另一个也没有出声送客。室内没有亮起烛火，一片幽暗，只有隐约的盈盈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国王与公爵面对面站着，一路都没有平静下来的心跳声愈发激烈，面红耳热，心旌摇曳。
不知怎么，帝弥托利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那些宫廷歌剧，离经叛道的王族贵女跑出王宫与她的心上人深夜幽会——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但喜不喜欢一个人，多喜欢一个人，身体永远是最诚实的。他一刻也不想离开菲力克斯，他的公爵靠近时，触碰他时，牵他的手时，都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他又靠近了一点，浅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如同菲力克斯见过的大海一样动人。
公爵忍不住伸手轻抚那只眼睛，感受到纤长的眼睫在自己指尖颤动，带来难以言说的悸动的感觉，他的手指又沿着帝弥托利漂亮的眉骨滑动，抚过另一边受损被遮挡的眼睛，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缓慢又轻柔地触摸陈旧的伤疤，带着十足的心疼与怜惜。
帝弥托利显然非常喜欢他的触碰，甚至忍不住又抱住了自己的爱人，蓝色眼睛里脉脉缱绻的情绪流淌出来，在菲力克斯看来与撒娇无异。公爵抬起一只手放在他的腰上回抱着他，另一只手从受损的眼睛那里往下滑动，轻柔地摩挲着他的侧脸，然后微微侧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菲力克斯的嘴唇如他的掌心一样温热，甚至烫得有些灼人了。帝弥托利睁着眼睛，却觉得自己完好的那边眼眸也失明了，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仿佛一下子从南域大陆城镇的小房间闯入了某处神秘又陌生的领域。这短短几秒之内，万籁俱寂，温暖的浪潮冲刷周身，世界颠倒过来。
直到柔软的舌尖强硬地触碰齿关，他下意识张开双唇，这个吻如烈酒一样，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忘记怎么呼吸，只能在唇舌纠缠间逸出模糊的声调。他本能地后退一步，菲力克斯松开他的腰，却在下一个瞬间将手指嵌入指缝，十指相扣，将他抓得更牢。
不知过了多久，菲力克斯终于放开他，那张俊美的脸抬起来，一样的心荡神摇、神魂颠倒。
对于帝弥托利来说，这个吻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而对于菲力克斯来说，这个吻迟到了太多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到一年前那个初雪飘落的王宫露台，他也想回到多年前大修道院灯火摇曳的二楼走廊，他甚至想回到他们更久远的少年时光，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从此珍惜他，保护他，再也不让他受到伤害。
一想到可以陪伴他、守护他，哪怕疲倦到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舍不得离开。
帝弥托利……他的爱人，他的国王陛下……
忍不住再次亲吻上去，比起之前的凶狠急切，这次这个吻温柔而缓慢，每一次触碰的动作都轻柔到小心翼翼。菲力克斯无比希望时间停留在亲吻他的这一刻，再也不想离开他，却又忍不住思考回到北境王都菲尔帝亚之后，如果向父亲坦白他和国王陛下的爱情，罗德利古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甚至……在这初次接吻的时候，他已经在思考要如何向帝弥托利求婚，再或者他与帝弥托利的婚礼应该在哪个属地举行盛大的庆典。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爱人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与他缔结一生一世的契约，再也不要与他分开。
在最终结束这个吻的时候，帝弥托利的嘴唇被他亲得嫣红，漂亮的蓝色眼睛里依恋又痴迷。纠缠的呼吸夹杂着灼烫的温度，连指尖与脸颊的触碰都如同温柔细腻的缠绵。
什么时候求婚呢？——在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晚上，公爵就忍不住开始想——回到北境王都之后吗？会不会太仓促了，帝弥托利会接受自己吗？或者……再等待一段时间？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急切，但就是克制不住满溢出来的情绪。
这天晚上，队伍里的守卫们很晚才见到国王与公爵的房间里各自亮起烛火，可见两位大人的公务行程直至深夜才结束。他们的陛下和领主大人实在是太勤政了，守卫们这样感叹着。
来自东边海洋上的暖风在南国的长夜里穿拂而过，吹得相邻两个房间的烛火都摇曳不定，如水中摆动的金红色鱼尾，又如同刚刚定情的两个人意惹情牵的内心。
但国王的勤政确实不是假的，连谈恋爱都不能耽误他忙于公务，效率极高地把南方属地的大部分行程完成。
帝弥托利为一些急需决策的事情直接签下调令，比如战后重建、农田复耕的补贴，以及建立平民学校，把繁复又枯燥的工作留给王都的领事团，比如南部税收的核对，又把需要谨慎决策的公务带回菲尔帝亚与他最亲近的几位重臣商议——比如南方属地到底需不需要一个统一的领主，哪怕是不出身于贵族的领主；或是从这里开始改革，建立一定的城镇自治系统。
他思考了很多，把所有的条目都记录下来，整整好几打的上百页文件纸张。国境南北两界的职官们每天对着国王陛下传书送来的公文看了又看，每一条都需要仔细思考，天天开会讨论，因为国王陛下会随机要求一些职官大臣给他回信。
大臣们每天喝几壶提神清脑的热茶也缓解不了头晕脑胀的状态，都深切盼望着国王陛下能不能在南部游山玩水、耽于享乐几天，别再发文件过来。
说起来，到底有没有人能转移一下国王陛下的注意力啊？
如果陪伴在国王身边的公爵能听到遥远王都的大臣们的心声，大概也会内心无奈，反正他尝试过了，结果还是深夜留在国王的房间里，陪他一起加班。
但与深爱之人确定关系后的馥郁甜蜜，依然让菲力克斯的心像长了天马的翅膀，仿佛能轻盈地飞出去。他对现状再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只等待着南方属地的行程结束，与爱人一起返回王都，将一切爱意与愿景告知朋友、稟明父亲与家族里的长辈。
刚刚陷入恋情的人都极其渴望身体接触，但帝弥托利现在的身体还是不太好，他们到底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每天晚上忙完公务后，公爵都留在国王的房间中与他亲吻拥抱，在他身边磨蹭到很晚。
那天晚上他们在书桌旁边刚刚结束一个绵长又柔情的亲吻，菲力克斯与爱人微微分开毫厘，嘴唇厮磨着说：“帝弥托利，你尝起来……是甜的。”
帝弥托利被他亲吻得意乱情迷，脸色潮红，下意识反问：“怎么会甜？”
“对啊，你怎么会这么甜……”菲力克斯又开始吻他，“是不是吃多了我送给你的糖？”
帝弥托利说：“那我下次不吃了……我知道菲力克斯不喜欢甜味，对不对？”
“我不喜欢别的甜味，”菲力克斯隔着衣服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但是喜欢你的。”
国王靠在爱人身上，两个人满心都是温软的情意。
然而，帝弥托利还是与菲力克斯心境不同，虽然他在相处中能感知到与恋人一模一样的幸福与快乐，但记忆中缺失的空白仍旧令他内心深处隐隐不安。他一直在自责，觉得这一切都对菲力克斯极不公平。
有些关于恋人的事，他也能自己观察出来，比如像这样，他看得出来菲力克斯不喜欢吃甜食，因为他平时从来不碰加了糖的料理与点心。
但有些事情，忘记了就是忘记了，记忆中的空洞如同完美画卷上的缺口，在每一处细枝末节中悄悄浮现，提醒他那些被魔药掩埋掉的前缘。比如飞马节下旬过去将近一半时，帝弥托利才听侍卫队中来自伏拉鲁达力乌斯属地的某位骑士偶然提起，说四天前是菲力克斯大人的二十四岁生日。
他真的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也忘记提前问爱人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帝弥托利愧疚极了，他没有想到与爱人定情后的第一个生日就这样错过了，与菲力克斯惶恐道歉时，却被他温柔安慰：“没事的，别在意，你十二月生日的时候我也没送你礼物，很公平，对不对？”
为了缓解帝弥托利心中的内疚，他还自嘲一句：“我连你的生日宴会都没出席呢，当时王都里应该有很多议论与谣传吧。”
那时他刚从南方平叛回来，知道帝弥托利忘记了他，内心又别扭又难受，完全不想面对这件事，也不想面对帝弥托利，说起来也是很不好意思。
“我们下一次生日，一定就在一起度过了，好不好？”
只是被他安慰过，帝弥托利依然脸色沉寂。国王陛下沉思片刻，再次提起了他想恢复过往记忆的事。
菲力克斯深深蹙眉：“如果只是恢复你与我之间的记忆，我当然求之不得……但我不确定另外那段记忆会对你的身体与健康造成什么影响，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想让你有一点点冒险。”
这段讨论没有明确的结论，被暂时搁置。刚好飞马节的下旬快要结束，北境王都的严冬也即将过去，国王与公爵开始将这里的事情收尾，计划返回菲尔帝亚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