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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罪我

11.君不见

菲力克斯x 帝弥托利,PG-13


第二天没有再下雨,天气彻底放晴,是个行军的好日子。法嘉斯王国的三大兵团踏入加尔古·玛库地区边境,与女帝的大军隔着一道裂谷,一北一南遥相对峙。

这场战役从1180年3月的第一次短兵相接开始算起,断断续续的交锋一直持续到1181年12月,芙朵拉后来的历史书称其为加尔古·玛库大攻防战。

帝国的兵力与物资从帝都安巴尔途径梅利赛乌斯要塞,再经由阿密多大河的河道源源不断地运送至后方;同盟里亲教会的里刚家族压制了亲帝国的古罗斯塔尔家,为法嘉斯王国开辟了一条经由贾拉提雅领到古罗斯塔尔领再到加尔古·玛库的物资运输线。

然而里刚家与达夫纳尔家维持住同盟里脆弱的局势已是殚精竭虑,再难抽出多余兵力支援法嘉斯王国;王国北边的邻居斯灵人时不时的骚扰,同样牵制着戈迪耶领的精兵强将。

帝国与王国在加尔古·玛库地区胶着的对抗与来回拉锯的平衡没有被打破,这场战役持续得如此之漫长,它几乎要耗干三方国家的青壮年、土地里长出来的宝贵作物和各种矿产资源——很多人已经开始厌倦这永无尽头的战争,除了那位目标孤绝的女帝。

血水顺着那道大裂谷淌下去,风里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又一场战斗结束,这片不算广袤的平原,每一寸土地几乎都被血浸透了,站在山丘上,不远处的血水与残尸看得愈发清楚。战场还来不及打扫,存活下来的人还没有为同伴收尸。尸体遍布,已分不清王国军与帝国军,只有血肉碎块堆在一起,还有剩下半个身子,却仍有一口气的人,痛呼声早已消散,只有微弱的呻吟和痛苦的喘息。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罗德利古从军帐里走出来,这次王国境内筹集的军备物资极为紧要,由他亲自护送过来。

帝弥托利神色微茫,“罗德利古……我做得不好,你说……法嘉斯那些贫瘠地区的人们还能坚持多久,我们的士兵们还能坚持多久?”

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拍拍他的肩膀,这一刻他是他最钟爱的后辈,而不是这个国家的君主,“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你想做什么。”罗德利古温暖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你想守护你的国家与民众,而你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吗?”

帝弥托利被最信任的长辈宽解,郁气与茫然稍稍散去一些,他一直紧绷的肩背终于慢慢软化下来,只是神情依然憔悴而哀伤。燃烧的残阳落在荒原上,又照耀着他的金发与眉峰,仿佛染了一层血色。

菲力克斯行走在加尔古·玛库与古罗斯塔尔边界处的小镇里,这个小镇本来还算繁华,如今完全空了,连流浪的小猫小狗都见不到,街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货物杂物,可见当时民众奔逃时是多么仓皇。

冬天去了又来,残阳如血,寒风呼啸。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刺杀大公之后从王国赶回大修道院,在半路给帝弥托利买了一盒安眠的熏香,就是在这个小镇,就是在这条街上。

转眼竟是一年的春秋。

这场似乎永远也结束不了的战争正持续地激发着帝弥托利内心的阴翳与血色,菲力克斯几乎能察觉到他的恋人的灵魂和精神每一天都在枯萎衰败下去。帝弥托利在战场上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在夜间也常常难以入睡。虽然帝弥托利在面对他的时候会努力表现得平静又清明,但经过两世的流浪之剑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勉强,每一次看到年轻的王国军士兵倒下,每一次看到尸横遍野的场面,都在迫近帝弥托利的极限……

有一次特别惨烈的战斗结束后,帝弥托利甚至想孤身越过大峡谷,去杀掉重重敌军保护中的女帝。

菲力克斯趁着这场小规模战斗结束,想出来为他的恋人买一些安神香,起码能让他夜间多睡一会,可他竟一时糊涂,忘记了如此靠近战场前线的小镇早该已经人去楼空。

他不知该怎么办,即使他有冠世无双的高绝剑术,但再精湛的武技在这等规模的战争里,能起到的作用都是微不足道的。他只能在每一次战斗中尽力保护好帝弥托利,却无力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

他沿着破败的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天上突然落雪了,起先只是几片雪花,后来纷飞的雪幕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未及地面便被朔风高高卷起,溯洄而来的流浪之剑忽然在大雪纷飞中站定脚步。

他是隔世而来,他知道前世有一个人……只有她能打破胶着战争的局势,只有她可以提前结束这场乱世纷争。

菲力克斯在这片雪地里站了很久,直到肩头和发梢都积了一层薄雪。于是这片大陆未来的命运,就在这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的落雪长街上,被悄然间决定了。

他回去之后找到英谷莉特与她的贾拉提雅天马队,示意他们做侦查时可以去看看那道大裂谷的底部。他说这句话时,从胸口到喉咙都泛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口的锐痛冲得他眼前一黑,无法忽视的衰弱感仿佛深海女妖一般死死地缠绕着他的灵魂。

英谷莉特匆匆离去后,菲力克斯在原地坐着休息了一会,然后去了帝弥托利的军帐。他的父亲和伏拉鲁达力乌斯的家臣们刚刚从这里离开,帝弥托利的神情还是那种典型的接见臣属的端庄神情,见到他进来,才立刻变得柔软放松下来。

无边的疲惫和压抑环绕着这位年轻的君主,他几步过来抱着自己的恋人,鼻尖嗅着他颈侧的气息,满是初冬落雪清新又寒凉的味道,“菲力克斯,你去哪里了,我刚刚都找不到你。”他的声音有些闷,又有些委屈。

“我出去走了一会,”菲力克斯环着他的腰,“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你。”

帝弥托利知道自己有点过于依赖他,这个问题,这一年来他常常暗自反省,他对菲力克斯的依赖每日愈重,已经远远超乎最初的信任,或许会给菲力克斯带来困扰。

更何况,他是法嘉斯的国王,他还比菲力克斯年长两个月,理应是他独当一面来保护菲力克斯,又怎么能像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在菲力克斯的怀里寻求安心。

简直太没出息了……

想到这里,帝弥托利有些赧然,想从恋人的怀里退出来,但不知怎么,菲力克斯的手只是轻轻拢着他,看似没用力,却异常坚定,没有让帝弥托利离开自己的怀抱。

“会没事的,帝弥托利。”菲力克斯安静地抱着他,感受他的气息拂在自己颈侧,忽然说了一句,“会结束的。”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帝弥托利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的安慰换别人来说,对帝弥托利而言都是无用,但从菲力克斯口中说出来,就有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嗯。”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掩盖住了荒原上的血色与残尸。


三天后,英谷莉特带着她的贾拉提雅天马斥候小队,传来这几个月以来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们在崖底深谷的水涧旁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贝雷丝老师,她被唤醒时还有些茫然,随后被天马斥候们护送回了王国军的营地。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在坠落深谷后毫发无损,又怎样在昏迷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度过一年,但在这位年轻老师身上,似乎发生再神奇的事情都不会令人惊讶。

这个消息传播的速度飞快,无论是王国军、帝国军还是散落各处的赛罗司教团军都会知道,无数的变数将接踵而至。

果然,在贝雷丝老师苏醒后的短短一个月,她集合了溃散的赛罗司教团军、找到了那些不愿意追随女帝的原黑鹫学级的学生们,连默默在各处搜寻蕾雅大司教消息的西提司都前来找她。贝雷丝带领着脱胎于赛罗司教团兵的新生军,加入了与王国和帝国在加尔古·玛库地区的两相对峙。

1181年2月,又是一年的飞龙节,帝国军第一次败退,让出了大修道院的整片地势,沿着阿密多大河往南部撤退。

旷日持久又莫名其妙的战争第一次显出一点点可以被结束的趋势,不管是王国的三大兵团还是新生军都一片欢欣鼓舞,甚至雷斯塔同盟中的里刚家和达夫纳尔家都送来书信,对骤然出现又打破僵局的贝雷丝遥遥致意。

前线条件艰苦,但王国军和新生军还是决定热烈庆祝,再趁着士气正盛,乘胜追击。罗德利古从王国后方奢侈地送来了美酒,又送来了最新的军备物资,士兵们情绪激昂。

杯盘狼藉,欢饮达旦。

帝弥托利和贝雷丝与西提司坐在一起,三人正在低声交谈,帝弥托利端肃着神色点头,似乎在答应着什么。

也许是王国军要与新生军一起,向安巴尔发起总攻了吗?

也许……一切都将在下个月结束。多好啊,士兵们想着,等战争结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菲力克斯站在篝火黯淡的一角,背靠着帐篷,仰头看着夜空。抬头看不到月亮,雪云积得很厚,遮蔽了微弱的星光。今夜是否也会落雪?

希尔凡过来找他喝酒,他端着酒杯,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酒杯摔落在结冰的草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周围的人停止了交谈,转头看他。

菲力克斯踉跄着跪倒在地上,以手拄剑,嘴里不可抑制地溢出鲜血,顷刻间浸透了苍青色披风的前襟。希尔凡惊得连忙扶住他,罗德利古也一步抢上来。

帝弥托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注意,转头看见这一幕,顿时如坠冰窟,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扑过来,把菲力克斯揽在怀里。

菲力克斯的呼吸平稳,脸色却急速地灰败下去。

“你受伤了,还是中毒?”帝弥托利心底的寒意漫溢出来,他几乎语无伦次,“梅尔赛德司在哪里?罗德利古,快去找她……”

菲力克斯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安慰他。不是受伤,也不是中毒,他能微弱地感知到贝雷丝老师身上背负了极重的因果之力,强行改变她的命途轨迹会让他付出代价,但没有想到这个代价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重。

他还有多少时间呢?也许不到四年,不到古隆达兹的那个时间点……可他越衰弱,越说明他走的方向是对的。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的结局是什么样,帝弥托利都不会死了,这条轨迹被他彻底改写,多好啊。

他的恋人还在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想把那源源不断溢出来的鲜血擦去。“你等一等,菲力克斯,你等一等,梅尔赛德司马上就来了……”

然而这是上天让他交付的代价,最好的魔道学者,最好的牧师主教都无能为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否不该与帝弥托利在一起?雪云久积,天上终于开始下雪,零星的雪花伴着寒风落在脸上,帝弥托利紧紧抱着他,与雪花一样冰冷的嘴唇印在他的额头上。

菲力克斯有些想笑。“真是傻,我父亲还在这里,这么多人都在呢。”他想着。

也许他终究还是自私的——这是他两世加起来,过得最快意的一年,他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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