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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罪我

5.守心

菲力克斯x 帝弥托利,PG-13


帝弥托利低垂着眼睛,用此生最轻柔的力气给那道可怖的伤口缠上绷带。“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受伤,英谷莉特和希尔凡……也暂时别让他们知道。”

太阳已经高悬,从窗帘的缝隙照进安静的室内,却丝毫不显暖意,窗外风流动的速度又快又猛,把中庭里的几棵树吹得哗哗作响。

“你打算怎么做?”菲力克斯把主动权交给帝弥托利,“看来为了伏拉鲁达力乌斯家的面子,你不打算公开审判我,那么你是想私下调查我?确实,我想私下里进行会好一些吧。”他颇为诚恳地提建议。

帝弥托利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蔚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化进了世间至柔之物,“菲力克斯,你可以不要这样说吗?我会很难过。”

菲力克斯的眼睫低垂着,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只是上半身都很僵硬。假如沙漏倒流时光回转,十年前的他听到帝弥托利说这样的话,一定会惊讶到失语。这个人说他会很难过……以前他无论用多么刻薄恶劣的话讽刺他甚至骂他,他都没有表达过任何负面情绪,而此时菲力克斯只是自嘲了两句,帝弥托利就好像完全受不了一样。

甚至还是在他坦率地承认他杀了两个王国重臣之后。

“你到底……”菲力克斯喃喃,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问什么。

“你杀了伊哈大公和首席魔导士,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对吗?”帝弥托利没有叫伯父。

菲力克斯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因果之花的灼灼烈焰在他胸口时断时续地跳跃着。

“我觉得你这些天一直想要告诉我什么,是我没有认真问你,是我忽略了,是我不好,”帝弥托利收起绷带,拉上了菲力克斯的上衣,“那么从现在开始,只要你不否认,就说明我说对了,好吗?”

胸口的烈焰逐渐熄灭了……菲力克斯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自己的心脏,力道很轻,像落叶落在水面上那样轻,涟漪却扩散出很远。

“……好。”他轻声答应。

“菲力克斯,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才做这件事,否则以你如今的剑术,你大可以彻底离开修道院,随便去你想去的地方,也不必再面对我……”帝弥托利也用了很轻的声音,“也许这样说听起来很自作多情,但你带着伤也要赶回来,你是为了这里的人,才杀他们两个的吧……你是为了我吗?”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菲力克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塌下去,那短短一刻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

他高估了自己心灵的淡漠和冷硬程度,却低估了帝弥托利对他的信任与感情。

他想笑,也想流泪。这样的信任与感情,但凡他愿意多给帝弥托利一分一毫,前世的帝弥托利也许就不会有那样惨烈的结局。

菲力克斯的掌心有点烫,但手指异常冰凉,轻轻地搭在帝弥托利的腕骨上,仿佛不借这一点力就要滑落下去似的。“帝弥托利……你知道吗,琉法司和科尔娜莉亚,与达斯卡事件有关……”也许他想要提起的是“过去”而不是“未来”,那道花朵一样的因果锁链没有很严厉地限制他,只是有轻微的灼痛,但还可以忍受。

帝弥托利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似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反手握住了菲力克斯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带出了尖锐的疼痛感。

而此时此刻的菲力克斯很喜欢这种疼痛感,他任由帝弥托利握着他的手。“两年前的西部叛乱……也是琉法司一手策划,科尔娜莉亚是他的共谋,他们想要你的命,我不能……”

他顿了顿,闭了一下眼睛。

“我不能……我没有证据给你。”可是空口白牙,又要如何取信于人?

然而帝弥托利不是他的审判者,永远不是。“我相信你。”

这话果断得连菲力克斯本人都忍不住质疑王子殿下的判断:“帝弥托利,我没有任何,书面上、文字上、或别人口述的证据给你。”

“我本人就是证据。”帝弥托利平静地说,“达斯卡事件后我返回菲尔帝亚,大公彻底把我软禁起来,不允许我与外人见面,也不允许我与别人私下通信。直到发生西部叛乱,他才让我离开王宫……”
“你说得对,如果不是大公策划了什么,他不会轻易让我率队西征,也不会让我出来见到你们。”

宿舍里拉了窗帘,光线暗淡,菲力克斯又坐在背光处,明暗阴影刚刚好,即使帝弥托利坐在他的身边,也难以看清他的神情。过了很久,他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来:“我从来不知道,他把你软禁了,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前世今生都不曾知道。帝弥托利从达斯卡归来后,他还怨恨过帝弥托利对他的避而不见。

“对不起,是我不好,”帝弥托利说,“我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与菲力克斯好好说明。”

可又怎么会是帝弥托利的错?西征之后他们的关系僵硬到即将破裂的程度,他都没有耐心听帝弥托利与他闲谈问好,帝弥托利当然不会把曾经的委屈和遭遇慢慢和他诉说……这是密友间做的事,不是渐行渐远的人之间做的事。

“我要是早一些知道……我早就把他杀了。”菲力克斯喃喃说。

“不,请菲力克斯千万不要这样想,”帝弥托利神情极安静也极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只是想说,我自己也有针对伊哈大公的怀疑,所以我相信菲力克斯的判断……至于科尔娜莉亚,既然她与大公往从过密,我也同样相信菲力克斯的判断。”

“我现在只是后悔,如果这些天我早一点问清楚菲力克斯心里的想法,那么这件事……我是说杀人的事,我应该自己去做,免得菲力克斯的双手沾上脏污。”他漂亮的蓝眼睛里像燃着安静的青蓝色的火焰,一动不动的身影犹如隔了云端,“反正是与达斯卡有关的人,反正我的手上……也不差这一点血。”

菲力克斯的心重重一跳,他不顾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是否会被扯到,倾身过来握住帝弥托利的手臂,仿佛想要把他从遥远的云端拉回来:“不……”他现在是真的听不得帝弥托利再说任何自厌自毁的话。

“不过我们现在也是共犯了。”帝弥托利微微一笑。

我们现在是共犯了。这是个如此普通如此单调的陈述,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渲染,但菲力克斯却觉得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惊心动魄。

中庭外树枝哗哗作响的声音一瞬间远去,仿佛这座大修道院里的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别处,这偌大的建筑里、这一方天地内只有他们两个的存在。

菲力克斯的声音哽了一下:“帝弥托利……我可以抱你吗?”

然后在听到回答之前,他就已经张开双臂拥了上去。

“啊……你的伤口……”

“别管它了。”


在菲力克斯的怀里,帝弥托利第一次和他谈起了西征时期的事,前世今生共有的第一次。

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帝弥托利,轻柔的金发与他散落下来的一缕黑发缠绕在一起,没有一丝赘肉的削尖下巴轻轻地靠在他没有受伤的肩膀上,蓝色的双眸微微垂着,波光流转,神色似喜似忧,难以捉摸。

“……菲力克斯,我和你不一样。”他像是在组织语言一样慢慢开口,“你杀了伊哈大公和科尔娜莉亚,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你有计划,也有目的……”
“这听起来不怎么好,像是一个筹谋已久的坏事,是吧?不,这其实很好,因为我杀那位王国叛将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说不清楚,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感受到多么浓烈的憎恨情绪,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像是一种严重的饥饿……在大脑感受到它之前,身体就已经感受到了……”
“它好像是我的本能,本能驱使我这样做,”
“你说我是野兽,是怪物,我想你说得对……”

菲力克斯一直抱着他,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述,听到这里终于打断了他。“你说那像严重的饥饿,你以前挨过饿?什么时候的事?”

菲力克斯可以想象,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听到帝弥托利的内心剖白,脸上该露出怎样的厌恶表情,嘴里会说出多少刻薄的话,而此时此刻的他,关注点已经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帝弥托利愣了一下:“就是伊哈大公软禁我的时候。”

“他敢不给你吃饭?”菲力克斯的语气活像他要冲回菲尔帝亚把这个人重新杀一遍。

“不……他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帝弥托利连忙解释,“是我自己,我头几天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侍女只把饭放到我的房间门口,不会管我吃没吃,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
“我说的杀意就是我那时感受到的东西,不是用脑子思考出来的,是身体感受到的。那位出现在达斯卡的王国叛将死了,在那一瞬间我就吃饱了。”

他第一次开口诉说自己内心最丑陋黑暗的阴影,不知道是源于惭愧还是某种患得患失的害怕,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了。”菲力克斯没有受伤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他,“我会让所有该付出代价的人都付出代价,我会让你不再感到饥饿。”
“你明白了吗?既然你说我们是共犯了,这就是共犯应该做的事情。”

“我也……明白了。”

心口的因果之花一刻不停地微微灼痛着,但流浪之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近乎十年的徘徊与流浪,沉默又无处安放的心念,无法开口诉说的过往与后悔,尽数交付在这短短的几个字之内了。

过了很久他才放开帝弥托利,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赛罗司教团兵敲响了他的房门。帝弥托利匆忙地往后让了一下,帮菲力克斯理好了衣服,确认血迹和绷带都没有露出来。

“法嘉斯王国的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传信来,说是中午会赶到,与帝弥托利殿下和菲力克斯先生共同商议王国近期发生之事。”

“谢谢你。”帝弥托利站起身正色,“我们会去迎接公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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