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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罪我

4.荧惑

菲力克斯x 帝弥托利,PG-13


菲力克斯没有食言,他在星辰节下旬的开始、帝弥托利生日的当天赶了回来。他骑了一匹快马,一身风尘仆仆,也许是赶路辛劳,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的额头上居然沁出了一片汗珠。

“公爵夫人的病情如何?”英谷莉特和希尔凡几位好友听到消息后出来迎他,脸上一片牵挂。

菲力克斯翻身下马,对他们略一点头:“母亲已经康复了。”他抬手往帝弥托利那边扔了一个小盒子:“她托我带给你的礼物,她祝你生日快乐。”

这个小盒子的包装极为精美,即使未打开都散发出一阵幽幽的冷香,是贵族女孩们现下最喜爱的夜间熏香,据说有定神安眠的功效。

帝弥托利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精致又脆弱的小玩意:“非常感谢,公爵夫人费心了……不过菲力克斯,你没有休息好吗?你看上去……”

菲力克斯的脸色有些苍白,苍青色的披风裹紧了上身的贵族服饰:“嗯,我有点累,晚上的聚会我就不去了。”

剑客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披风带起了一阵气流,帝弥托利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虽然身为一国王子,但帝弥托利实在是个很害怕麻烦别人的人,生日聚会也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只跟自己学级的同伴们在食堂里小聚了一下,结束前还没有忘记给远行归来疲惫不堪的菲力克斯打包了一份食物,放在他的宿舍门口。

晚上睡觉时,帝弥托利依然如前几天一样觉得心神不宁,他之前以为自己是在担忧公爵夫人的身体状况和匆忙远行的菲力克斯,但如今同伴已经平安归来,还带回了自己母亲已经康复的消息,实在不应该再这样忧虑。

只是这三四年里他也没真正痛快过几天,跟自己纷杂混乱的心绪打交道是他做得越来越熟悉的事情。当内心的阴影无法控制时,他会尝试用一些小事打断自己的思维,把意识绑缚到某个安全的地点,虽然此时此刻他不觉得自己会失控,但他还是决定用这个方式对待一下自己。

他披衣起来,借着窗外模糊的月色,点燃了菲力克斯白天捎给他的那盒熏香,然后捧着微微发烫的小盒子坐在桌边。

帝弥托利一点都不怀疑这是公爵夫人的品味,这是上流社会里流行送给贵女的礼物,没有人会送给他这样的战士,即使是罗德利古也不会,菲力克斯更加不会……只是不确定公爵夫人是真的知道他无法安睡,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朦胧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这四年里,他无数次这样坐在黑暗的房间角落里,不睡觉,不躺下,不读书也不思考,只是静静地发呆。

现在,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状态中,感官却完全不一样了。他在四年前失去了味觉,但也许是作为某种感官上的代偿,他的嗅觉反而变得比以前更灵敏,他的鼻端萦绕着一股香味,像是冬天雪山上的松针清香,清冷中透出隐约的温柔。

唯有眼前,望见的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又有哪里不对,这种香味与他白天隔着盒子嗅到的似乎还是有些微的不同。他静静地坐着,又回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感受到的违和感到底来自于哪里。

那时菲力克斯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清淡好闻的幽幽冷香下,掩映的是淡淡的血腥味。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帝弥托利一下子站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

……菲力克斯受伤了,而且他身上的伤口不浅,应该还在渗血。

他真的回家去见母亲了吗,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如果是在家中发生了什么意外,罗德利古和公爵夫人应该不会让他带着这样的伤骑马赶回大修道院。可如果他根本没有见到公爵夫人,他找借口离开大修道院是为了什么,这份名义上的礼物是来自于他的母亲……还是来自于他?

最关键的是,菲力克斯到底在隐瞒什么?


第二天早上帝弥托利没有去训练场,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身带着伤药去敲了菲力克斯的宿舍门。面前的人深色的头发松松地挽着,上身只穿了贵族学生服饰的衬衣,衬衣的扣子也没有系好。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见帝弥托利手里拿着的东西,就微微叹息一声,仿佛在感叹“这都瞒不过你”,然后把他让了进来。

“药就不必了。”关好门,菲力克斯把衬衣领口拉下来一些,露出肩膀上被魔法烈焰灼烧过的伤口,伤痕四周皮肉翻卷着,有一层血肉模糊的边缘,“普通伤药没有用。”

帝弥托利倒抽一口冷气,立时呼吸都不稳了,他急忙站起来,差点带翻了自己坐的椅子:“这么严重……我去叫梅尔赛德司来看看你,不,我带你去见玛努艾拉老师。”

菲力克斯冷静的声音叫住了他,仿佛这样鲜血淋漓的伤口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一样:“不要去,你不会想让她们知道这件事的。”

阳光斜照过来,帝弥托利的眼睛里闪着湿润的光点:“可你伤成这样,我管不了那么多。”

菲力克斯与其对视,一时失语。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扶稳了帝弥托利的椅子:“坐下吧,你等一会……等一会你就全明白了。”

“等到什么时候?”这人见关心的人受伤流血,连半点稳重的样子都不剩了。

菲力克斯坐回床上,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靠着墙壁:“这样吧……我饿了,你去食堂带点吃的回来。”

他身上带伤,帝弥托利根本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菲力克斯闭上了眼睛。他心知肚明,这也许是他和帝弥托利之间最后的温和时光了,一旦那个消息传过来……但没关系,凡事都有代价,身为流浪之剑的他早就明白,也早就做好了承担一切代价的准备。


1180年星辰节,12月21日清早,当大修道院还沉浸在即将举办白鹭杯舞会的喜悦时,赛罗司教团兵带着法嘉斯的王国兵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天夜里,法嘉斯王国菲尔帝亚的伊哈大公府突发巨变。伊哈大公琉法司晚上会见王国圣女科尔娜莉亚,屏退了所有随从,一夜都没有从书房里出来。第二天早上仆人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推门进去才发现,伊哈大公被一剑穿心,已经死透了,科尔娜莉亚身首分离,从右眼到下颌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王国摄政和王国圣女被暗杀于公府,举国皆惊,王国军请求帝弥托利王子殿下尽快返回王都主持大局。


帝弥托利回来的时候,菲力克斯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仿佛凝成了一座雕塑。他深金色的眼睛落在帝弥托利手里的早餐上——甚至有些想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听到这么石破天惊的消息,法嘉斯的王子殿下居然还不忘记帮他把饭带回来。

“抱歉,已经有些冷了,”帝弥托利把手里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我去玛努艾拉老师那里拿了一些魔法伤药,我来帮你涂上吧,你先吃点东西。”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菲力克斯垂着眼睛。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帝弥托利动作极其轻柔地拉开他的上衣,“可你受伤了,你还很饿……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审问你。”

菲力克斯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改为望着宿舍里的某个角落。他盯着那处,但眼神却并未聚焦在那里。

沉默片刻后,他平静地说:“你不需要审问我,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对吗?是我杀了你伯父和科尔娜莉亚,你知道我的剑技可以做到。”

实行刺杀的时候本来一切顺利。他潜行进公府,琉法司根本无力抵抗他的利刃,那一刻他心脏处寄生的因果之花像发了疯一样灼烧着他,可他还是咬着牙刺下了那一剑。若不是因果花让他痛得太厉害了,科尔娜莉亚的魔法攻击也不会打到他……但那又如何?那女人还是死了,被他砍下了头。流浪之剑本来想挖出她的右眼,但心脏处灼烧的痛楚和肩膀上的伤势阻止了他节外生枝,于是只划下了一道伤痕。

“你没有回家?”

“嗯,我在骗你。那只是离开大修道院的借口。”

“那盒熏香……”

“当然是为了做出我见过母亲大人的假象,”菲力克斯说,“如果没有被你发现这处伤口,我以为至少能瞒到你下次见到父亲大人为止。”

帝弥托利沉默地给他涂药,魔法伤药覆盖在皮肉翻卷的灼伤表面,是一种非常冰凉的触觉,仿佛一直从肩膀凉到了心口里。

在这大片的沉默中,菲力克斯心想,原来他高估了自己心灵的淡漠和冷硬程度。这十年来,他从来在面对外界的时候都是如此地强硬,以为不后悔才是最重要,尽量不违背自己的初衷。能够风刀霜剑加身而面不改色,但一想到要面对帝弥托利怀疑、控诉或厌恶的眼神,他才悲哀地发觉自己潜藏的软弱。

原来很多事情很多情绪,都不是用意志就能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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