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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罪我

2.情怯

菲力克斯x 帝弥托利,PG-13


第二天菲力克斯掐着时间来到训练场,前一个夜晚他只浅浅睡了一会,一想到前世纷纷扰扰的过往,现世悬而未决的未来,就觉得仿佛有颗石头压在心上。尤其是想到帝弥托利时——这个人现在的房间与他只隔了短短的距离——于是时间化成了粘稠的水,在安静的暗夜里一颗一颗顺着手指淌下去。

推开厚重的大门,不出所料地,希尔凡不在训练场,同样不出所料地,帝弥托利已经在了。

菲力克斯知道他向来刻苦,又在上一世的很久很久以后偶然听梅尔赛德司说起“殿下有很严重的失眠症”,想来帝弥托利是跟他一样,睡不着,只好找点别的事情做。

这何尝不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兜兜转转,此时此刻的他们竟在这一点上成了同病相怜的人。

清晨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帝弥托利见到他来,有些局促地冲他问好,也并没有期待来自于他的友好回复。一无所知的王子殿下依然觉得昨天晚上他与菲力克斯之间心平气和甚至某种意义上堪称触及心底的对话,是他自己的臆想或错觉。

菲力克斯懒得多说,径直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柄长剑:“帝弥托利,我陪你练习。”

于是对面的人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受宠若惊的神色,差点连保养上油上到一半的武器都忘记放下了。

流浪之剑的剑技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练出来的、名副其实的杀人之剑,如今的他有自信,如果见到大修道院时期的自己,全力以赴之下,那个菲力克斯应当接不下自己十招。平白多了十年的经验,他当帝弥托利的老师都绰绰有余,一眼就能看出对面的人一招一式之间破绽在哪里。

但为了显得不那么引人怀疑,他还是收敛了一些,慢慢引导着两人之间的拆挡节奏。

“菲力克斯,假设你在前面,我从这个角度……你可以架住吗?”

“你试试看。”

“可以再来一次吗?”

“随你喜欢。”

他们两个从清晨对练到太阳高悬,都出了点汗。

即使是当局者迷,帝弥托利在武技上也是很敏感且很有天赋的人,他看得出来菲力克斯的剑法进步神速,已经不是他能轻易赢过的了。他怎么也不可能知道这中间隔了十年光阴,只想感叹他天赋异禀,外加大修道院那位年轻老师的实力过人。

“难怪你想跟随贝雷丝老师修习,菲力克斯,”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你来修道院几个月,剑道上的进步都快超过之前的几年了。”

这是菲力克斯此时此刻最不想提起的话题,不得不说这头山猪在挑选聊天话题这种事情上简直跟个笨蛋一样。上一世的命运转折起始于转学级,他习惯遗忘一些人和事,可是一切都太刻骨铭心,由不得他任意抹去。

“还有心思聊天,看来你还是觉得太轻松了。”菲力克斯一出手就是极为刁钻的角度,剑身上映着炫目的阳光,幻化成无数晶莹流光,直直地照在帝弥托利毫无瑕疵的眉眼上,晃得后者闭了下眼睛,下意识以手中长枪悍然对撞。

下一秒,他手中的长枪碎了,菲力克斯那柄长剑的剑身裂了一道纹路。

菲力克斯挑了挑眉毛,剑尖虚虚地点在帝弥托利的胸口。“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对……对不起。”帝弥托利睁开眼睛喃喃说。他的心神依然被刚刚那一剑所慑。

“以后你每天早上过来。”此世的未来依然缥缈未卜,即使他已经在心中发誓不会离开帝弥托利半步,但不知被拨动的命运会被引到哪个方向。一定会有他的剑光覆盖不到的地方,如果帝弥托利自己的武技也能比上一世更精湛,也许……

“你也会过来吗?”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似乎是不敢相信他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不然我叫你来做什么?”被他问得心中出现了几分酸软,菲力克斯紧绷的脸上出现了堪称柔和的神情。

帝弥托利立刻笑了,下一秒又是收敛了神情对他道歉:“对不起,我把你的剑弄坏了。”

菲力克斯看着手中损坏的武器以及地上的长枪碎片,突然在分神的这一瞬间隙里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虽然只是琐碎小事,但隔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仍然能唤起几分轻轻的温和的伤感,几分亲切,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遗憾。

也是同样的一个晚夏时分的训练场,是在自己转学级之前还是之后,他已经不记得了,那时的他不知为何去邀请帝弥托利训练,又故意在那人面前炫耀自己捡漏来的名剑。于是他如愿看到向来温柔稳重的帝弥托利第一次这样央求他,请求试剑。

他自然是全无好声气地拒绝了,一如西征之行往后的所有岁月里,他对帝弥托利所用的语气。他说他一定会弄坏自己的剑,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吧。”那时的帝弥托利说着,像是永远不会因为他的糟糕态度而生气似的,“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请务必——”

他没有听他说完,径直甩上了训练场厚重的大门。那人的声音就如同被利刃截断一样,倏忽间散去了。

在某些转瞬即逝的片羽吉光之间,尤其是刚才,很多眼下的片段与往昔巧妙地重合在一起,菲力克斯突然抬头看了帝弥托利一眼,“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他转身往宿舍方向走。

帝弥托利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但凡菲力克斯对他有什么要求——他就是从现在等到夕阳西下都可以。

后来的训练场渐渐热闹起来,卡斯帕尔、英谷莉特和雷欧妮几个常客也来了,见到他就纷纷打招呼,英谷莉特还与他讨论了几个枪法训练上的问题,他一一耐心答过。杜笃和亚修也结伴从温室过来,亚修笑着问他,太阳很大,想不想喝点什么——细心的灰发男生从食堂路过,顺便带了几份蜜桃冰沙来,受到了卡斯帕尔和英谷莉特的热烈欢迎。

帝弥托利回了回神,朝亚修偏了一下头,笑着说:“我不用了,谢谢你,亚修。”

他吃不出蜜桃的甜味,只是冰凉的味觉触感会加重他的头疼,所以不太喜欢碰这样的甜品。

亚修也笑了笑。如果几个月前刚入学的时候他还对这位法嘉斯神圣王国的王子殿下抱着一点保留犹疑的态度——不知道地位这样尊贵的人好不好相处,那么几个月的朝夕相对下来,这一点不确定早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可能是他见过的最温和的人之一。起码在他见到的时候,帝弥托利从来没有对别人有任何负面的态度,更别说疾言厉色地发火。这位王子殿下说话时总是温温柔柔的,用词很得体,心性也随和,所以跟他相处时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得罪了他。

也许唯一一个和王子殿下相处不好就是菲力克斯了吧,亚修想,但感觉这可能不是王子殿下单方面的问题……

想到谁,谁就来了,菲力克斯抱着一把剑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没想到他走后短短一段时间,训练场内已经集合了这么多人,于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帝弥托利的注意力一直在门口,见他返回就迎上去,然后目光立刻被他怀里抱着的那把剑吸引。

“菲力克斯,这是……”

“你应该认得。”菲力克斯把剑平握在手心,递到帝弥托利面前。

“名匠奏尔坦的作品?”帝弥托利大为惊喜。

“偶然发现的,那位行商似乎不知道它的价值。”

“你真是太幸运了……”帝弥托利的眼神流连在名剑之上。

“我可以试剑吗?”如同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一样,帝弥托利语气小心翼翼地请求,“我会很小心的。”

他们站在门口心平气和地对话,没有注意到训练场内众人的注意力渐渐放在了他们身上。尤其是英谷莉特,她已经做好了随时阻止菲力克斯说出什么恶劣话语的准备——

菲力克斯的嘴角绷着,放开了手,那把名剑正正地落在帝弥托利的掌心。“它是你的了。”

“什么?”帝弥托利神情恍惚,怀疑自己听错了。

菲力克斯扣起了帝弥托利的手指,让他握住那把剑,用行动重复了自己的话。

“不……这太珍贵了,”帝弥托利连手掌都不敢用力握紧,“我不能要,只有你配得上它,能让我试一试就已经足够了……”

菲力克斯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单手背在身后:“剑道至简,我用什么剑都无所谓。”他说的都是真的,剑道已臻极致之时,就算是用普通的铁剑钢剑也能爆发出无上威力,他是真的不在乎用什么武器。

更何况……跨过十年风雪的他知道,此时的帝弥托利已经委托另一位铸剑大师为他打造了一把利剑,虽然兜兜转转,在帝弥托利死后很多年后他才拿到它,但那是他此生最钟爱的一把剑。他只需要它就好了。

“可是……”帝弥托利还想推拒,但菲力克斯稍微皱了下眉头,就让他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训练场内一片安静,别的学级的学生倒还好,杜笃和亚修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英谷莉特嘴里的蜜桃冰沙忘记咽下去,粉红色的汁液一直流到了下巴上。

“嗯……”帝弥托利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菲力克斯,你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他可能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菲力克斯内心狠狠“啧”了一声,又骂了声麻烦。也是,上一世的此时,他跟帝弥托利的关系已经冷到几近分道扬镳了,正常人都会对这样的骤然转变心生疑虑,可既然无法提及未来的事,只能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说到这个,我也刚好想跟你说,免得你继续误会下去,”他慢慢地开口,眼睛没有看帝弥托利,“我昨天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他对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长篇大论。我们的关系僵硬下去,父亲会一直担忧此事,我不想再听他多说。”

“啊,原来如此……”帝弥托利听上去完全接受了这个理由,“我明白了,我怎么样都可以,菲力克斯不介意就好。”

“老天保佑,你终于愿意听公爵大人说话了。”英谷莉特接过了亚修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向他们走过来,深切体会到“长姐如母”的视角下“孩子终于长大懂事”的欣慰和喜悦。

“……”菲力克斯报以沉默。

“但这把剑还是太贵重了,作为礼物的话我真的不能收,”帝弥托利坚持,“我已经明白了罗德利古大人的担忧和菲力克斯的心意,但奏尔坦之剑还是请收回去吧。”

菲力克斯无言地看了他一会,转身走出了训练场。


希尔凡一直到午饭时分才出现在食堂,因为是一个月的开头,大家的任务都轻松,大半个青狮学级集合在食堂里。

他们各自拿了食物捧着水杯,或站或坐地围了餐桌一圈,说着轻松又琐碎的小事,气氛温沉。令人惊讶的是连向来不喜欢聚会的菲力克斯都在这里。

他是唯一一个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转头问旁边的希尔凡:“对了,这个月的学级任务是什么?”虽然已经知道这是他上一世转去黑鹫学级的那一个月,但这么多年过去,实在是不记得许多细节了。

希尔凡咽下了嘴里的食物:“上周开会你有没认真听吗,这也能忘,是学级狮鹫战啊,我们要提前去古隆达兹平原。”

古隆达兹平原……帝弥托利殒身之地。

这个地名徘徊在流浪之剑心头太久,以至于再从别人口中听到,就立刻唤醒太多浸满血色的往事。

菲力克斯的人还坐在热闹的食堂里,而他的魂魄早已飞到别处去。是回到五年前,或者更久地,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旧法嘉斯王国的王子是怎样在一个雨夜鲜血流尽而死。

隔壁桌有人打翻了餐具,发出“叮”的一声响。菲力克斯浑身一震,像被人打破了梦境,猛地从桌边站起来。

同伴们惊讶地看着他。

菲力克斯的鼻尖出了一点点汗。他自知失态,又慢慢坐回去,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现世的帝弥托利安稳地坐在他的斜对面,一双蔚蓝色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

“怎么了?”

“没事,”菲力克斯对上了他的目光,“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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