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菲力克斯轻轻握住手浸在盛满凉水的水盆里,帝弥托利才如梦初醒,发觉被热茶烫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凉水冲刷过手背,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又迅速转开去:“……菲力克斯。”
这是菲力克斯表白之后,帝弥托利第一次和他说话,只是极轻、极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没了下文。菲力克斯的耳边却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一样,心痒之余,终于体会到那些毛头小子们情窦初开的滋味。
他轻柔地握着帝弥托利的手,在极近的距离明目张胆地盯着国王陛下看,用目光反复描摹他侧脸的轮廓:“怎么了?疼?”
帝弥托利的脸比他被烫伤的手背还要红,冷水的浸泡压制住痛感,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说:“不疼,可以了。”
菲力克斯并不松开他的手,从水盆中轻轻托起,带着淋漓的水迹,在手背那片红痕的边缘轻吻了一下。自从意识到自己对帝弥托利的心意之后,他对于这种细微之处肢体接触的渴望就越来越压抑不住,仿佛想要弥补过去几年中错过的一切。
“帝弥托利,我之前说的话,你还没有回答。”菲力克斯不是故意想逼迫他什么,只是性格如此,从来都只要一个非黑即白的明确答案。
帝弥托利愣了一下。他们牵着的手都被水浸泡得冰凉,现在又从交握之处渐渐漫上难以形容的热意,之前在茶会上谈笑自若的国王陛下,此时连半点游刃有余都不剩下,有些慌乱地转身:“……菲力克斯,请,请跟我来。”
他带着菲力克斯回到自己的卧室,脚步停在床边的柜阁前。他们成年以后,国王陛下的未婚夫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菲力克斯打量着这间略显冰冷、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卧室,过了一会才注意到帝弥托利的动作。
帝弥托利俯身想要打开床边柜阁,但不知道是烫伤处疼痛还是心神慌乱,他的手有些抖,竟试了几次都没有扭开那道暗扣,还是菲力克斯又去握着他的手,帮他把锁栓滑开。
他道谢之后,从抽屉里面熟练地取出一只小盒子,盒盖打开,一对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戒环打磨得精细光润,戒托上镶嵌着布雷达德家族徽章形状的蓝宝石,其中一枚戒指的内圈雕刻了菲力克斯·伏拉鲁达力乌斯的名字。
帝弥托利默不作声,连大气也不敢出,像是在进行什么极精细的工作,他用颤抖的手捏着菲力克斯的指尖,收敛着力气,将那枚戒指郑重其事地套在了菲力克斯的无名指上。
尺寸正好,不大不小,严丝合缝。
菲力克斯低垂着眼睫看着他的动作,也愣住了,怔然片刻:“这是什么意思?”
“求婚。”帝弥托利不敢抬头与他对视,“那道婚约……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我重新向菲力克斯求婚。”
“……我也想与菲力克斯共度一生。”
这就是他的答案。
菲力克斯凝视着手指上的戒指,又盯着帝弥托利看,忽然一把将他推坐在身边的床上。他俯身捧着帝弥托利的脸,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双唇,呼吸交融,说不清哪边更灼热一点。
来自伏拉鲁达力乌斯家族的年轻客人们已经在菲尔帝亚待了两天,当日下午就起程返回公爵领。罗德利古正待在公爵府等着王都传来什么好消息,见到家族里的三位年轻男孩女孩,当然是要拉着好好问一问。
“陛下留你们多待了一天?”
“是的,罗德利古伯父。”其中一位年轻骑士行礼后回答,“陛下开了两场茶会招待我们。”
“王都那边怎么样,你们和陛下相处得好吗?”
“陛下性格平易,脾气温柔,对我们很好。”骑士一板一眼回答,“我们聊了很多武技训练、属地骑士团和排兵布阵的话题,陛下在军事上博闻广识,对很多问题都有独到见解……”
罗德利古听得不耐烦,帝弥托利那孩子到底有多好,难道还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他关心的又不是这个。“哎,我是问……我交代你们的事情……”
“请伯父放心,”贵女笑嘻嘻接过话题,“您交代的事情,可能比您想象得还要顺利。”
“噢,噢?”罗德利古好奇,“有什么进展吗?”
贵女想了想,一句话概括:“总之,您可以开始筹备我们家族与王室的婚礼啦。”
罗德利古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我记得你们三个和陛下,之前都没怎么见过面吧?陛下选了谁?”
难道一见钟情的魔力可以大到让帝弥托利当场定下婚约,还是说陛下实在是担忧王国西部的政局,随便选了一位姓伏拉鲁达力乌斯的王妃来稳定局势?
“伯父,我也没说是我们三个当中的人呀。”活泼的贵女拿起小扇子遮着嘴笑,“我们家族有一个人,不是与陛下相处很久,还经常与陛下见面吗?”
不等自己的伯父再追问,她拉着两位兄长行礼告退。
罗德利古公爵当天晚上就知道他的侄女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来自菲尔帝亚王宫的侍从传来消息,说陛下的未婚夫、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嫡子从今日起就要搬进王宫去住,菲力克斯不想离开陛下身边,所以差遣侍从跑一趟公爵领,帮他带一些行李回王宫——主要是几把用得顺手的武器和佩剑,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伏拉鲁达力乌斯家的家传戒指。
一连串的消息砸得罗德利古头晕脑胀,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心花怒放,连忙去找自己的夫人感叹:“要是知道蠢儿子需要这样的刺激才能开窍,我早就给陛下安排相亲了……”
收获了公爵夫人大大的白眼。
王宫国王陛下的卧室内,菲力克斯戴着婚戒的手捧着帝弥托利的脸,只觉得心头热乎乎的,胸腔里翻腾的种种情绪,最终都化为炽热的亲吻,落在帝弥托利的嘴唇上。
“我不想回属地了。”他微微向后退开毫厘,但嘴唇依依不舍地磨蹭着帝弥托利的双唇,说话间带来轻柔的相触,“我今天就搬来王宫和你一起住,好不好?”
帝弥托利脸上的热气就没褪下来过,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让宫内侍帮菲力克斯收拾一个房间。”
“不要收拾,”他的未婚夫得寸进尺,“我就和你住一个房间。”
帝弥托利脸上的红晕逐渐蔓延到耳垂和脖子,他强忍着慌乱提醒:“……菲力克斯,我们还没有订下婚期。”
“要订下婚期才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菲力克斯不满地皱眉,“那我们今天不能订下婚期吗?”
他实在是不想再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帝弥托利漂亮的蓝眼睛抱歉地看着他:“具体婚期……可能短时间内还不能确定。我之前告知过司宫署,说结婚典礼的预算不必放到今年,所以财政署那边应该也没有做好准备……”
他说得很委婉,但菲力克斯听懂了他之前的小心翼翼与犹疑不定。帝弥托利性格含蓄,心思也重,不知道以前有过多少没有宣之于口的难过和委屈。
菲力克斯心底漫起一丝酸涩,握住他的手,又抚上他的脸侧,“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做错了。”帝弥托利再次道歉。
“不是你的错,不要说对不起了。”菲力克斯先安抚他一句,然后语气理直气壮地说:“至于财政预算,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是我们两个结婚,典礼的一切花费当然是由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领负责。”
“啊……?”国王陛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可是,这不合礼制……”
“什么礼制不礼制,你能不能别管那么多了,多依靠我一些吧。”菲力克斯又略显强硬地吻下去,“总之我们今天就要订下婚期,我也不要去住客房。”
帝弥托利属于他一个人,重归手中的猎物也绝不允许再次跑掉。
国王陛下和他的未婚夫正式开始同居。只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而已,但内殿与主卧的气氛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
窗户开了窄窄的缝隙,外面落了小雨,夏夜的风吹来轻薄的水汽和窗外花园中草木花朵的清香。这两天耽搁了太多事情,帝弥托利抱着没处理完的公务返回卧室,房间外面是空寂的大厅与清幽的走廊,但房间里燃着暖黄色的灯光,菲力克斯坐在窗边的沙发里,就着灯光阅读一本书。
见帝弥托利从书房回来,他的未婚夫放下书本,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公文,“晚上光线不好,你的眼睛会累的。有什么要紧的文件,你挑出来,我帮你看。”
帝弥托利刚想客气地推辞,但见到菲力克斯的眼神,又想起那句令人心软的“多依靠我一些吧”,于是感激地点点头。两个人像小时候挤在角落里一同完成宫廷教师的家庭作业那样,靠在沙发上慢慢看文件。
夜色已深,侍女送来安神茶。菲力克斯清朗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轻轻读着文件上的关键条目,帝弥托利端起茶杯,杯中逸出清新的柑橘香,混着一点点洋甘菊的气息。他失去味觉已久,本来尝不出任何味道,但这杯茶喝到嘴里之后,竟在余味中尝到了馥郁的甜味。
这样的夏夜晚风与甜蜜果茶,足以让人暂时忘却一切烦恼。
即使今天过后,他依然要面对冗杂繁重的公务和错综复杂的局势,王国内部明里暗里的危机也依然存在,但那又怎么样?最爱的人在他身边,而且对自己怀着同样的感情,他再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这一天的清晨,菲力克斯先睁开了眼睛。帝弥托利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略长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呼吸清浅。
这很不常见,因为以前听说国王陛下每天都起得很早,几乎在天亮之前就会离开卧室。
清晨的阳光呈现一种透明的美丽金色,和帝弥托利的发色一样,菲力克斯盯着帝弥托利的脸看了一会,伸出手虚虚地挡在他的眼睛上方,不想让阳光照到他的眼睛。
这个动作有点傻气,但菲力克斯不愿意承认。
手慢慢地向下触碰,手心似乎碰到了帝弥托利的睫毛,有些痒,心跳也变得凌乱。他心里有热腾腾的欲念,有无限亲近帝弥托利的渴望,但更多的是安心。
帝弥托利并没有睡很久,很快也睁开眼睛,看见菲力克斯正看着自己,背对着窗户,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
“谢谢。”他的脸红了。
菲力克斯对他笑了笑。
公爵领的家臣送来了伏拉鲁达力乌斯的家传戒指。听说罗德利古公爵昨天晚上非常激动,想亲自送这枚戒指到王都,但被家臣拦下来了,公爵大人到底有些年纪了,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菲力克斯看着帝弥托利的眼睛,捏着帝弥托利的指尖,轻轻在他戴上婚戒的无名指上吻了一下。
他牵着他的手走去书房与政务厅的方向,戒指的光辉在清晨的阳光下交映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