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隙中驹 石中火 梦中身

菲力克斯x 帝弥托利,PG-13


3. 梦中身


*旧历1176年竖琴节

菲力克斯没有等来达斯卡最好的剑和他久久未归的少年爱人,他等来了国王的讣告、兄长的遗物以及达斯卡蔓延着无边血色的惨闻。

他与亲生父亲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的争吵。

是父亲已经经历太多早就看破世事,还是死亡比起所谓骑士的荣誉根本是不值一提的痛苦?

失去了血肉至亲难道只是寻常的痛苦吗?

往后回想起这段岁月,菲力克斯会想,也许他不该在最孤愤不甘的时候去见帝弥托利,十五岁的他还没有能力处理好这样复杂而强烈的感情。

他想问:“帝弥托利,你还好吗?”

他想说:“如果你很痛苦,可以告诉我吗?”

而这个时候,帝弥托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

他用剑客的直觉发誓,帝弥托利的眼神落在了他身后的实处,而不是在漫无目的地发呆。

他不知道帝弥托利看到了什么,他也没有去问。在这一瞬间,他从骨头里透出一股倦意,他看到了帝弥托利心中那座他走不进去的孤城。

两个人对着沉默了片刻,帝弥托利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

“对于伏拉鲁达力乌斯领牺牲的骑士们的抚恤方案……”年轻储君的嗓音像是浸着不属于人间的疲惫与迟缓。

“我没有任何不满意,殿下。”菲力克斯说。

“我很抱歉,”帝弥托利说,“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补偿你……和伏拉鲁达力乌斯。”

“……”

菲力克斯握紧了手,手心在雪山里留下的伤口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隔着亡者死不瞑目的眼睛,他们好像确实再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那些肆意飞扬的少年时光,那些秘而不宣的朦胧爱意,就好像被一把浸满了血色的土,永远地埋葬在遥远的达斯卡了。

*旧历1178年

菲力克斯看见王国叛将的尸体软绵绵地垂在帝弥托利身边。

他觉得自己也像那些了无生机的残肢一样,被啪地一下生生切成了两截。他眼前发黑,浑身布满了冷汗。

顶尖剑客的手甚至抖得没法拿稳手中的剑。

但菲力克斯仍然紧紧地攥着剑,就好像紧紧攥着他自己的心脏似的,他害怕一打开手掌它就会四分五裂了。

“你这个怪物。”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帝弥托利甚至称得上平静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看着帝弥托利漂亮的湛蓝色眼睛里仿佛跳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那么明亮,却让他心中升起一种深深的恐惧。仿佛那火焰正烧灼着帝弥托利的心脏、骨血与生命,下一刻就是不可挽回的毁灭。

这一瞬间,菲力克斯觉得长久以来埋藏在他心里的火山就那么轰然一声爆发了,那瞬间迸射而出的暴烈的岩浆彻底融化了他的神经和血肉。

“你这个怪物。”他重复道。

*新历7年花冠节

芙朵拉佣兵协会接到了一位铸剑大师的委托。

“曾有一位尊贵的客人花重金从我那里预定了一把剑,说是送给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家的小儿子,约定三年后剑成。后来连年战乱,我带妻子隐居山林,等战乱结束,我再也找不到公爵家今在何处。

“现在我打算带妻小出海,归期不定,故发布委托寻找旧法嘉斯王国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家的后人,把订单完成。”

佣兵协会的一位小有名气的剑客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把锋利的名剑,唯恐抚过剑身的时候割伤了手指。

这是如此漂亮的一把剑,剑身流畅,光华内敛,剑柄处雕了“FELIX”的花体字。这把剑的主人真是幸福,他不无羡慕地想着。

*旧历1181年

帝国军攻占加尔古·玛库大修道院。

乱军中,菲力克斯下意识地寻找帝弥托利的身影,他知道他会是帝国军的首要目标之一。

即使他现在已经称不上是帝弥托利的战友,但这个人的背影就算在千万人之中,他也能认出来。他不断回头,他们的视线隔空交汇。

“你走神了,菲力克斯。”恍惚间,他听见帝弥托利这么说。

应当是幻觉吧,他们之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

菲力克斯执剑往帝弥托利的方向靠近,平生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剑不够快。

惨叫声与兵刃相交声四起,远方有隆隆的嗡鸣声时近时远。

快一点,再快一点。

地面的隆隆声陡然接近,在修道院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无数魔兽不要命地往正面战场挤来,悍然加入撕裂血肉的大军。

一只魔兽恰好在菲力克斯的脚边落下,震起地面上一片尘雾。魔兽之力,单枪匹马的凡人之躯难以抵挡,但这畜生挡在他与帝弥托利之间。

菲力克斯咬紧牙关挥剑刺去,穿透这庞然大物皮肉的时候甚至有金戈之声,震得他手腕发麻,一时没能拔剑出来。

他看见帝弥托利越过漫天的烟云尘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帝弥托利一只手用长枪架着帝国军的刀斧,另一只手从死尸身上拔了一柄断剑下来,远远地、狠厉地朝这只魔兽掷来。

庞然大物被刺穿了前胸,又被钉穿了后腿,轰然倒在地上,激起滔天血雾。

他再也看不见帝弥托利的身影。

那是他在人世间见到帝弥托利的最后一面。

*旧历1186年/新历1年

如果他与帝弥托利有更多的和平年代的时间,他们也许终有一日会消解掉少年时期的血色、孤愤与痛苦,再理清一切纠缠、怨愤与感情。

如果他们更早一点赢下这旷日持久的战争,既然新生军与王国军都是以帝国为目标,只要他们各自前进,也许终有再相见的一日。

哪有什么一刀两断之说,十几年的感情,差一点就是五分之一的世纪。

可上天什么都没有给他,帝弥托利死在夙愿达成与和平到来的前夕。

菲力克斯听别人说,旧法嘉斯王国的王子死在古隆达兹平原时已经瞎了一只眼睛,浑身都是伤口,狼狈极了。

他藉由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尝试描绘帝弥托利五年后的样子。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却想不出来。

他拼凑不出那个画面。

在他心里的帝弥托利,依然是他们十八岁那年失散时容颜俊美、风华正茂的样子。

*新历7年青海节

芙朵拉大陆最负盛名的佣兵带着传说中的仙馔之花找雇主复命,风尘仆仆,一身血气。

那疯疯癫癫的兜帽女人托着脸看他,忽然说:“是我的疗法不对吗?怎么你去了一趟雪山,好像心灵上的伤口流了更多的血。”

她闭着眼感受片刻,说:“你现在闻起来就好像要死了一样,是行将就木的气息。”

菲力克斯照旧忽视她的疯话,把用魔法保鲜过的花扔在她面前。

他转身要走,那女人叫住了他:“佣兵,愿不愿意接个新的任务?”

“什么任务?”菲力克斯依旧寡言。

“在这个房间里睡一觉。”

这冷血佣兵的手瞬间按上他的佩剑——这倒是一把很漂亮的新佩剑。

“喂喂,是字面意思,”兜帽女人不满地说,“我要试试因果花——哦,你们叫仙馔花的效果。”

“随便你,”菲力克斯毫不在意地说,“只要你给佣金。”

菲力克斯并不担心她有不轨之心,这个女人连武器都不会用,孱弱得他一只手就能掐碎她的喉咙。

兜帽女人用奇怪的手势摆弄着那朵仙馔之花,嘴里哼着韵律奇特的歌谣,金红色花朵的光芒大盛。

菲力克斯闭上眼靠坐在椅子上,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正站在一扇窗户旁,那金红色的光芒像阳光穿透云朵一般缓缓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他像浮在天空中,又像是泡在温水里。

他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推开那扇窗户,于是他也那么做了。

推开窗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加尔古·玛库大修道院学生宿舍里的简朴陈设,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有一个身影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似有所感般地,那个身影回头看了一眼。

金色的头发,明蓝色的眼睛,那是十七岁的帝弥托利。那面容比他想象得还要年轻一些。

“你能看见我吗?”他沉默地想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还是只是觉得一阵晚风吹开了你房间的窗户?”

帝弥托利彻底转过身来,放下了手中的笔,凝视了他一会,犹豫地说:“古廉?”

“他看得到我,”菲力克斯想,“可他为什么半点都不惊讶?”

他与帝弥托利的眼眸对视了片刻,这是如此陌生又熟悉的眼神。在某个醍醐灌顶的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帝弥托利曾经长久地盯着他的身后,到底在看什么,到底在看谁。

那时的帝弥托利在看他的兄长古廉。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泛起一股令人窒息的酸涩与痛苦,在那一瞬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动不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帝弥托利慢慢走了过来,与他隔着一扇窗户对视。又过了几秒钟,帝弥托利再次开口叫他:“菲力克斯。”

这次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帝弥托利修长的手越过窗户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温暖的皮肤触感。

“菲力克斯,”十七岁的帝弥托利说,“你没有死,你不是鬼魂,真的太好了。”
“而且,未来的你会愿意回来看我,我很开心。”

来自新历7年的菲力克斯久久地凝视着他,突然问他:“今天是几月几日?”

帝弥托利有些不明所以,但依然回答他:“1180年八月十四日。”

他明白了,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

这是他申请转学级的日子,他与帝弥托利走向不同命运路口的转折点。

帝弥托利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啊,你拿到了这把剑,”帝弥托利低头看着他腰畔的佩剑,“它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看,很适合你。”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大修道院的菲力克斯说过话了,面对很久以后的菲力克斯,似乎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才能不惹人厌烦。

“是啊,”菲力克斯说,“很漂亮的一把剑,我很喜欢。”

隔着一扇窗户,他倾身抱住了帝弥托利。

这是十七岁的帝弥托利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菲力克斯,却是流浪之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他年少时的爱人。

回到那个命运的分叉口,涉过命运的洪流,穿越过无尽的死亡与鲜血,再抱一抱那时的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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