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隙中驹 石中火 梦中身

菲力克斯x 帝弥托利,PG-13


2. 石中火


芙朵拉统一王国新历7年的守护节,在北境最严酷的寒冬,菲力克斯来到了边境雪山的山脚下。

即使希尔凡已经把治下的领地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在气候极端的边境处依然会有小规模冲突时时发生,再加上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月份,山脚下用于登山者休整的猎人小屋几乎没有人造访。

除了菲力克斯,就只有一支满员的佣兵小队。

温暖的篝火暂时驱散了猎人小屋外面的严寒,菲力克斯裹着深蓝色的披风再一次清点深入雪山的装备。

他是如此寡言且英俊,擦拭剑刃时纤细的手腕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那只小队里的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最后,一位年轻的佣兵红着脸过来与他搭话。

这个男孩有着金色的头发,声音活泼又好奇:“朋友,您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一个人进雪山很危险。”

菲力克斯的沉默没有浇灭他的热情,他发出邀请:“您进雪山是要找什么,如果任务不冲突的话,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我们是去给贾拉提雅伯爵家抓天马的,您知道,只有最寒冷的高山上才能找到最强健的天马。”
“您一个人来,应该不是来抓天马的吧,那些家伙们体型都很大……”

菲力克斯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赶人:“你很吵。”

“哈哈,我的朋友们也这样说。”金发男孩不以为意,却没有继续纠缠他。

菲力克斯仔仔细细地擦拭完自己的武器,抱着剑靠着木屋的墙壁睡去。酷烈的寒风似乎能穿透木屋厚厚的墙壁,侵入他的背脊,菲力克斯毫不在意。无数次生与死的边缘游走,他早就习惯了不要躺下睡觉。

次日一大早,那支佣兵小队还沉沉睡着的时候,菲力克斯就进山了。山径上堆满了厚及腿根的雪,但强大的核心力量让他的脚不会深深陷进雪地里,他走得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松。

正午时分,菲力克斯到了自己计划中的另一个驻扎点。

这是高山环绕间的一片湖泊。

翻过这片山脊前,你绝对想不到这贫瘠酷寒的边境雪山间会藏着这么一个像是被人施了魔法的地方。

正午昏白的日光下,整片湖面被冰封,但底下是一种奇异的深蓝色,像他的发色一样,看多了似乎可以让人陷进去。

也许是吸收了广阔雪山千万年间的寂寞,才凝成了这种颜色。

*旧历1176年飞马节

刚刚过完十五岁生日的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次子,与最亲密的好友一起前往边境雪山探险,他们的少年时期几乎一同把北境逛了个遍,唯独未去过边境那绵延不绝的雪山群岭。

这是他们从去年初夏就开始盼望的事情。

只是戈迪耶领边境与斯灵人冲突不断,绵延的零星交战持续了好几个月,今年开春才消停一些。

菲力克斯努力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但在最好的朋友面前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帝弥托利,”他从来不叫王子殿下,为此不知被自己的公爵父亲念叨了多少次,“还好陛下允许你也一起来,不然我要和谁比一比猎物的数量呢?”

马背上的帝弥托利笑着回答:“你就只想与我比这个吗?”

“不然呢?”菲力克斯说,“难道像我哥带英谷莉特一样把你带去山顶看日出,与你许下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的誓言?”

虽然事实是英谷莉特骑着天马把他哥带上山顶的。

帝弥托利感叹道:“天啊,没想到古廉是那么浪漫的一位骑士。”

“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菲力克斯评价,“把大好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帝弥托利说:“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像古廉遇到英谷莉特一样遇到你喜欢的姑娘。”

“啧。”菲力克斯不想与他聊这种话题,于是不耐烦地催马前行。

很快,两人行进的队伍到了驻马的分界线,再往上走就不能骑马了。他们在山脚下的猎人小屋做进山前的休整。

戈迪耶伯爵家派来的向导仔仔细细地检查他们的武器与地图,第一百次嘱咐着:“王子殿下,菲力克斯少爷,请务必看好地图,不要离大路太远,在雪山上迷路会很危险。一定要在日落前回来,天黑后也很危险。”

“真迷路了也不要怕,点燃你们背包里的信号烟,雪山上无遮无挡,能看得很远,我会找到你们。”

两位少年人谨慎地沿着山径前行,他们见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珍兽与奇异的花草。

“这是雪荆棘艾格洛斯吗?”帝弥托利凑近,仔细地看崖壁上那朵有着长茎的、巨大的白色花朵。

“不知道,”菲力克斯说,“我从来不研究这些。”

“它看上去很好看,味道也很香。”即使这朵花悬在他们头顶高处,也能散发出令人难以忽视的冷香。

“你想要吗?”菲力克斯不耐烦地说,“想要我就去把它摘下来。”

帝弥托利说:“不,它离开这里就活不成了,能长在这种地方,它一定经历过很多挣扎。”

天啊,快来看看这个对这一朵花都能散发无限温柔的王子殿下。菲力克斯在心中想。

只是帝弥托利说话的时候仰起头,淡金色的头发被雪山上的风吹得飘动起来,额头微微反射着阳光。蹙着的眉尖,睫毛的阴影,像是传说中住在雪山上为守护这朵花而生的金发精灵。

菲力克斯挖苦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决定返程离开这里的时候,菲力克斯深金色的眼睛突然一凝,他拉着帝弥托利往山石后躲好,不明所以的王子顺着好友的眼神往崖顶上看。

他们看见了一匹纯金色鬃毛的、极美丽的天马。

或者说是天马幼崽,它的身量还未长成,正好奇地冲着崖壁上的雪荆棘艾格洛斯探头探脑,也许是被这朵奇花的香味吸引而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天马,”帝弥托利用气声在菲力克斯的耳边说,“我们要不要试试把它带回去,送给英谷莉特?”

他们是男性,驯服天马的难度比较高,但这个小家伙还是个幼崽,所以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唇边的耳朵悄悄地红了,耳朵的主人没好气地说:“当然,你这个家伙别把它吓跑了。”

两位胆大的少年人蹑手蹑脚地绕路攀上崖壁。似乎为了映衬眼前的生灵有多么美丽似的,天上纷纷扬扬地开始下雪了,像天马褪下的片片洁白的羽毛。

情况不太妙,突然的落雪阻隔了本来清晰的视线,等他们摸索到原来的崖壁畔时,那匹极美丽的天马已经失去了踪迹,像是一场美丽的梦境。

失去了目标,天气状况又变得恶劣,两位沮丧的少年不得不选择返程。

天色渐晚,他们决定沿着山岭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们以为没有偏离安全的山径太多,就不会有问题,但少年们对雪山上未被人探索过的小路有多么危险一无所知。他们还太年轻,没有足够的经验应对脚下如同陷阱一般的雪地空腔。

从发现菲力克斯的脚步乱了一下,到推断状况,帝弥托利只用了不到一秒。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陷进空腔里的好友。

周围掩饰得很好的雪地哗啦啦地陷落了一大片。这雪路底下是空的。

天地倾覆间,帝弥托利把菲力克斯抱在怀里,深蓝色的披风紧紧包裹着他。

不知两个人滚落了多久,也不知他后背撞上的崖壁还是坚冰,帝弥托利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是一片嗡鸣,但他始终没有放开双手。

等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仰躺在菲力克斯怀里,好友那一双颤抖的手隔着战术手套紧紧地捧着他的脸。

菲力克斯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帝弥托利,你受伤了吗?”

“没有,菲力克斯。”他的后背很痛,但努力没让菲力克斯看出来,“别担心。”

他借着好友的手慢慢坐起来。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蓝。他们滚落在一片结了坚冰的湖面上,应该是那片峭壁的另一侧。

日暮西垂,天空还在下着大雪,冰冷的雪花落在发梢,久久不化。

菲力克斯的声音慢慢平稳下来:“帝弥托利……向导给的地图上,没有这片湖。”

这是最坏的消息,也就是说连最资深的向导都不知道这峭壁之间有一片雪山冰湖,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在这里。

他们的背包也在跌落时遗失了,连同里面装着的信号烟和食物。但即使信号烟还在,在这种大雪飘扬的山坳里,他也怀疑飘起的烟能否被看见。

帝弥托利握紧了他的手:“我们不能及时赶回去,他们会来找我们……但我们得先走出去。”

走出这片山坳,走到靠近山径的能被看见的地方。

寒冷与紧张之下,他把菲力克斯的手抓得很痛,而菲力克斯选择紧紧地回握住他。“走吧,趁天还没有黑,找找绕出去的路,或者能爬上去的缓坡。”

帝弥托利抽出菲力克斯腿上绑的匕首,把战术系带割开,绑住了两个人的手。逐渐暗淡的天光下,寒冷危险的雪山深处,与世隔绝的荒芜之地,仿佛两个人是彼此唯一的牵绊。

在雪地里长时间行走并不容易,即使两个人都身负纹章,体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菲力克斯也觉得自己身体里仅存的力量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他们绕着湖畔走了小半圈,没有找到能绕出峭壁的小路,而天已经黑透了。

雪依然没有停,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简直像是给他们身上披了一层纯白的斗篷。不知道是黑暗的原因还是体力过分透支,菲力克斯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被寒冷侵袭得没有了知觉。

没有视觉,没有知觉,耳畔只有报丧女妖一样的呼啸风声。仿佛茫茫天地间只剩握住他的那只手。

帝弥托利的脚步也迟缓下来。

他同样是强弩之末了。

“菲力克斯,”他停下脚步,回身抱住好友,两个人相对着跪坐在黑暗的雪地里,“菲力克斯……”他摸索着解开身上的蓝色斗篷,用僵硬的手笨拙地给好友披上。

菲力克斯想拒绝他,但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腹间已经没有压缩的力量了。

见菲力克斯没有反应,帝弥托利的脸贴过来,鼻息间呼出的唯一一点热气打在他冰凉的嘴唇上。

“走吧……”菲力克斯积攒了一些体力,抬手推了一把帝弥托利,“你自己走。”

帝弥托利的体力比他好,自己走也许还有走出去的希望。

他又攒了攒力气,抽出匕首,割断了两个人之间的系带。割断后,那把匕首也没有移开,而是贴着手掌又划了一刀。

“水壶还在吗?带着我的血走……”菲力克斯说。

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帝弥托利也只会死在这里。

天太冷了,划出的伤口刚刚冒出血液,就立刻被冰冷的空气凝结。菲力克斯用最后的力气把手心凑到帝弥托利的嘴边。

你是对的,父亲大人。菲力克斯心中的声音从未有过地清晰。你是对的……我愿意为了他而死。

帝弥托利什么也没说,他大概连斥责菲力克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以跪坐的姿势弯下腰,俯身含了一口雪山深处终年不化的积雪。

他用身体里最后一点热度,把这口雪化成了微温的水,然后紧紧贴上了菲力克斯的嘴唇。

简直是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吻。

菲力克斯伸出的手掌恰好贴在帝弥托利的脸侧,像是热恋情人亲昵时怜惜的抚摸。

在生命尽头,菲力克斯反而什么都不想了。他闭眼倾听着耳畔呼啸不息的风雪,仿佛自己已经坠落在另一个世界,回去已是极渺茫遥远的事。

*新历7年守护节

“原来从这个角度看,是这样的一片湖。”菲力克斯喃喃自语。

他慢慢走近湖畔,靴子上积起的雪洒在寂静的冰面上。

菲力克斯在无名冰湖畔驻足了片刻,就继续往雪山深处走。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仙馔之花。仙馔之花的委托来自南方的一个女人,她披着宽大的、带兜帽的斗篷,自称是从东边遥远的大陆远渡重洋而来。

菲力克斯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这个雇主出手很大方,就是偶尔会说一些不明所以的疯话。

“如果你心灵上有伤口,就去看看山川大海。”兜帽女人神神秘秘地说,“当你仰望那仿佛终年不变的山顶积雪,那些雪水会化成溪流,冲出河谷成为滔滔大河,最后汇入大海。”
“你会发现人们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一个短短的瞬间……”

“边境雪山上的雪不会融化成溪流。”菲力克斯冷漠地打断她,“再过一万年也不会。”

兜帽女人被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知道不会?”

菲力克斯不耐烦地说:“这跟你的委托有什么关系吗?”

兜帽女人冷笑一声:“好吧。拿好你的钱。”

菲力克斯走出她布置奇特的房间的时候,兜帽女人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你心灵上的伤口溃烂化脓的时候,来找我,我会帮你一次。”

菲力克斯连脚步都没有停。

*旧历1176年孤月节

法嘉斯的王子殿下险些殒命边境雪山,消息传回王都,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惊怒交加。

储君殿下被送回王都治疗,菲力克斯被古廉接回公爵府。

这养伤的整整一个月,伏拉鲁达力乌斯公爵把次子变相禁足,禁止他去王都找储君殿下。

这大概是菲力克斯经受过的最严厉的惩罚。

他在自己房间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从未有哪一刻那么想见帝弥托利。

“你们太胡闹了,”公爵夫人柔和的嗓音第一次带了些许责备,“还好那位向导先生认真负责,在发现山上下雪的那一刻就立刻通知了戈迪耶伯爵。”

戈迪耶伯爵府出动了五支天马队与飞龙队,又让边境当地经验丰富的猎户们牵了数十只猎犬仔细搜寻,才在两个少年冻僵在雪地里之前把他们带回来。

“帝弥托利呢?”他问。

“王子殿下在王宫接受治疗。”公爵夫人若有所思,“古廉说他在边境雪山下的猎人休整处见到昏迷不醒的你们。当时王子殿下抓你抓得太紧了,大医官简直没有办法把你们分开。”

古廉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你的指骨没被王子殿下捏碎,简直是个奇迹。”

不知菲力克斯想到了什么,公爵夫人惊异地看着自己向来表情不够丰富的小儿子,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微笑。

菲力克斯再次听到帝弥托利的消息,是一个月后蓝贝尔陛下率队访问达斯卡地区,继王后与王子殿下随行。出访的队伍经过伏拉鲁达力乌斯领,帝弥托利匆匆赶来见他一面。

从边境雪山回来后还不到两个月,帝弥托利向来健康的肤色看上去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菲力克斯紧紧拉着他的手腕,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顿了顿,他又说:“我很想你,帝弥托利。”

帝弥托利湛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说:“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这次路途遥远……”

“你的身体也没有恢复。”菲力克斯固执地说。

“这是去年就定好的行程,我与父亲大人有外交使命,不能推迟。”帝弥托利温和地说,“继母大人为我准备了马车,我觉得累了可以在马车上休息一会。”

菲力克斯沉默地看着他,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的对视间默默发酵。

“我会找到达斯卡最好的剑,把它带回来给你。”帝弥托利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还没有赢过那个赌约。”菲力克斯下意识地说,松开了手。

“忘了那个赌约吧,”帝弥托利向他告别,语气中满是与他如出一辙的不舍,“我只是想把它送给你。”

菲力克斯望着帝弥托利的身影匆匆追上出行的队伍,奔向未知的远方。

他那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好友,他那生死与共相濡以沫的血脉羁绊,他那……在他不知道爱恨为何物的年纪就已经深深爱上的人。

*新历7年守护节

菲力克斯在冰湖的尽头找到了仙馔之花。

在花的不远处伫立着一匹高大威风的天马,纯金色的鬃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还是那么喜欢奇花异草吗?”他远远地对着那匹成年的天马问,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微笑,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瞬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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